时光呼啸而过,在一个人的门上刻下许许多多的心愿,打开门,你我仍在尘世,我仍是我,你依旧是你,只有门前那匹时间的白马日夜不停地奔跑,把飞扬的尘灰溅到我们曾经为之骄傲的苹果般的脸上。
不是我们放慢了脚步,确是世界走得太快。一场场诺言无法追赶的爱情,一副副双眼无法看透的纸牌,我们围坐在命运的石磨两边,像两个对弈的老友人,默然无声,任凭时间从指缝里,长发间悄然流过。
或许有年轻的客人来访,让我们在霞光里猛然惊醒,可是执拗的心依然梦想着握紧拳头,就能把年轻留在手心,依然梦想着甩一甩长发,就能把爱留在今生今世。
可是我们老了,不得不用月光点亮过往的路,仿佛一切都是瞬间完成的,皱纹是悄悄爬上来的,头发是悄悄白的,牙齿是悄悄疏松的,心是悄悄静下来的。激情被碾碎,埋在身后的车辙里,所幸我尚能回想,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的苹果,曾在我身前身后纷纷坠落,一派辉煌。而我尚未来得及去拾起,岁月就开始飘起雪花了。
我们就像两片叶子,虽已枯黄,仍倔强地赖在秋天的树上不走,等着年轻的风,重新唤醒生命底部那朵欲睡的玫瑰,等着碧绿的枝条,蘸着最后一抹阳光的血,为爱留言。
一生就这样过来了,仿若婉约之门里的一场花事:花开时惊心动魄,花落后寂静无声。一首诗说,花谢了,芳香依然在行走。只是,当玫瑰变成骷髅的时候,爱人那一颗温暖的心会僵硬吗?
遥远的岁月在我们身后流淌成河,上面泛着亮晶晶的思念。思念是用幸福与悲伤这两根毛线缠绕在一起织成的毛衣,温暖着我们一颗颗怕冷的灵魂。
那时,我劫持了你的盛情,把你输入我的心灵,成为我一生的天空。我们在少年的花瓣上就曾经相遇,像两滴露水的秘密约会,那时我不知道,从你身上取走的蔚蓝,够我度过多少无水的冬天。
那时,天空像一只巨大的竹篓,收留着云朵和一颗颗浪迹天涯的心。
我目送一个春天离去,又一个春天爬上我的胸膛。哪怕在一片简单的树叶上,也会排列着我们惊讶的眼睛。
那是餐风饮露,闻着天籁,嗅着泥香的年少时光。
现在的海都失去了旧时的蔚蓝,天空也因为欲望的侵袭而褪去了梦幻的颜色,在月亮升起之前,你想没想好,来世,你要做谁的玫瑰花瓣,做谁的爱人和心。
太阳仍在头顶,打点一切,帮我们拾起曾经丢失的一串串钥匙,帮我们扔掉一些腐烂的苹果。门外的雪花飘舞成纷飞的往事,门里的一炉旺火旁守着两个被瞌睡虫纠缠不放的老人。
炉子里的柴火噼噼啪啪地燃烧,我们像两个古代的木偶那样对坐着,渐渐忘了窗外的风雪,忘了远处喧嚣的红尘。我们的一生就是这样过来的,在每个早晨一起推开沉重的木门,在每个夜晚共同关上绿色的窗子,一起倾听各种乐器演奏出来的《梁祝》,一起救下不小心掉进水里的蝴蝶,一起守着一壶水的烧开,一起翻阅年轻时代那一本本发黄的像册……
我们攒下了足够挥霍的记忆,只要随意扯下其中任何一块,都够回味良久。
想养一只猫陪我们做伴,可是它睡眠的时间比我们还多;想养一阵风,训练它听懂我的口哨,结果我们却养活了一滴眼泪。
月亮是盛开在高处的玫瑰。在临终的时候,我依然会用这样的诗句赞美月亮、玫瑰和爱情。可是今夜的月亮是何等的瘦,让人不忍借她的光亮,燃起欲望的雪茄。
我没有财产要分配,没有遗憾要在最后的时光弥补,我只想再写一封情书,玫瑰骷髅,一个老人临终前的情书。
不管会不会遭到年轻人的笑话。
我们赖在秋天的树上不走,就是为了给爱留言。就像我枕边的手机,就要没电了,但仍旧不肯安歇,不时地发出“嘟嘟”的求救声。
恍恍惚惚,如同隔世,倦怠的心正在褪尽最后一层艳丽,生命中的激情似乎已经散尽,当玫瑰变成骷髅,爱情的芳香依然在行走,我们情愿岁月就这样将我们慢慢风化成两条将死的鱼,在小小的车辙里彼此呼吸,相濡以沫,我们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相互搀扶,看着岁月的刀子一点点把我们的名字刻在同一块墓碑上,它们形影相随,紧紧依偎。
注:此文发表于《文苑》2010.5
作者:朱成玉